。祖母拽了我一把，祖母说你乱动什么？我哇地一声哭了。先生说，你不要哭。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。你说你叫周雨人。先生说，谁叫你跑到圈子里边来的？我看见学生们手拉着手扭秧歌，我就向他们跟前走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跑进他们的圈子里的。我一跑进去就哭了，我一看那圈子围得很严，我担心永远跑不出那个圈子，我从六岁起就被围进了圈子，我被圈子所囹圄，我像野兽一般被铜墙铁壁似的圈子团团围住，我只能在我的圈子里挣扎。童年时的圈子是愉快的，我们手拉着手在操场里做出了一个图案，图案上有手臂有歌声有友谊。我最喜欢这种图案。老师叫我到黑板跟前来，我站在黑板前用粉笔勾出了一幅图案。老师说，周雨人有画画儿的天资，叫他再画一遍，同学们注意看。教室里很寂静，我在寂静中几笔又勾出了一个更复杂的图案。寂静是父亲打破的。我听见父亲已经起来了，他用干瘦无力的咳嗽清理着喉咙眼里那团老痰。父亲说，忍受是一个人最起码的品性，人的一生就是忍受的一生；人生是熬出来的。父亲是在我们吃完死鸡的那天晚上说这话的。我的胃很难受，鼻孔里喷出来的全是死鸡的气味，雨言和雨梅在没命地呕吐，我们都忍受不住，父亲看着我们这么说。父亲的经验之谈与我无干，我有点鄙视父亲有关忍受的理论，父亲的忍受中含有不可回避的怯懦，父亲是因为害怕而忍受的，这一点，我看得很清。父亲咳嗽得很任性，好像要把一肚子的冤屈全咳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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