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硬壳本子,谭呐翻到空白的一页,取了钢笔。中日军队在上海四郊进入大规模决战,那是1937年8月中下旬。就是那时,人心惶惶,他和于堇在dd‘s咖啡馆戏剧界的聚会上打了最后一次照面,匆匆说了几句话。于堇坐了一会儿,喝了一杯咖啡就走掉了。
于堇告诉他,她曾不止一次穿过大大小小的弄堂,在乍明乍暗的灯光中,爬到百老汇大厦和沙逊大楼焦虑地观看,上海西边北边燃着一圈战火,长江上的日本轮船在忙碌地运输,军舰在炮击助攻。嫌看不清楚,还特地去了上海的最高处国际饭店顶楼的露台。
在震耳的炮声中,上海被一块块地吞蚀。凄惨的哭声,从地下水洞冒出来,萦绕在空气之中。她抓住围栏,从高处往马路下看,闸北的楼房在炮声中抖动。海风裹着血腥味,扑打着她的脸和头发。
从那天后,谭呐再也没有见到于堇,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没有通过。
上海英美控制的公共租界与法租界,日军未敢侵入,怕过早引发与西方的战争。中国人纷纷涌入租界,西方人开始逃离,轮船由英美军舰护航,才敢从黄浦江驶出。战场的烟云,混合进血红的落日火烧云。
不到几个月,中国东部大片国土沦陷,烽火连天、百姓辗转沟壑,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内迁,移都重庆,日本扶植汪精卫组成南京伪政府,上海租界变成日占区中的孤岛。生活在孤岛的人,比往日更加醉死梦生,舞厅笙歌,银幕剑侠刀光,小报连载催人泪下的爱情。上海发了国难财,山河破败,市民越加耽于享乐。夜夜不停的舞步,节奏没有纷乱:上海变成了一个战乱中的怪胎。
上海就是上海,哪怕是神州陆沉,孤岛仍幸存;哪怕四郊枪炮不断,街上也走着怀携利刃手枪的各方打手,上海人还是要看戏,要跑马,要赌回力球,要跳舞上馆子,要捧明星坤角。在已经大半燃烧的地球上,有这么二十多个幸运的平方公里,人们还在尽兴贪恋唯美浪漫的风流情怀,叫人感叹战神凶暴却大意马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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